陸珂上學的地方坐落在山腳下的向陽鎮，從山村走到小鎮大概要花上一個多小時。

學校由以前的舊醫院改建而成，總共兩棟六層高的樓房，兩相呼應，看起來搖搖欲墜，兩棟樓房中間空了一大片地，平時當做操場使用。

冬天的陽光黯淡，白熾燈高高鑲嵌在教室墻頂，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。

陸珂的位置在最後一排，他的桌上總是整整齊齊的，每一本書都包著舊日歷做成的書皮，課本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筆記外，沒有一絲別的皺褶，看得出來，他挺愛惜課本。

此時，陸珂正坐在自己的位子，大概是因為昨夜做了一場噩夢，忽然感覺有些疲倦。本想趁著課間，休息一會兒，然而身側忽然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響動，想要躲開已經來不及。

兩個課間瘋耍的男生，一不小撞到了他的桌子，可憐陸珂連人帶桌都被撞倒在地，桌子倒地的位置險險避開陸珂的腿腳，課本紙張散亂一地。

瘋耍的兩個男生本來有些驚愕，但看見自己撞到的人是陸珂之後又恢覆了嬉笑吵鬧，像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樣。

眼瞧著那男生的腳要踩在自己的課本上，陸珂忍不住嚷了一嗓子：“哎，同學！”

“怎麽？”與人打鬧的男生停止了動作，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陸珂，挑釁地問：“你想打架？”

陸珂不想和人起沖突，擎著眉說：“不是，你差點踩到我的書了。”

男生的目光跟著陸珂指尖，瞥到自己腳邊差一點就要踩到的課本，他看了陸珂一眼，然後分毫不差的、將將一腳踩了上去，趾高氣昂地說：“老子踩了又如何？”

分明沒什麽笑點，卻讓圍觀的學生們頓時哄笑一片。

有人出聲勸誡：“算了，你和書呆子計較什麽。”

“就是，小心人家又去王老師那裏告狀。”

陸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，可他既不能站起來為自己爭辯，也不能推開那個人扯出自己的課本，只好咬著發白的唇瓣，任他們嘲笑。

這時，教室門口傳來一個青年男聲：“上課了，上課了。你們圍在那裏幹什麽呢？”

“楊老師來了。”有人小聲喊道，“快別鬧了。”

踩著陸珂課本的男生腳尖狠狠擰了幾下，不甘心的移開腳，走的時候還低聲威脅他：“路上小心點。”

陸珂假裝沒有聽見，無視了男生的威脅。

陸珂三五兩下把課本擺放整齊，拿出那本被踩過的課本，輕輕拍開上面的塵土。

當時課本是翻開的，白凈光生的書面，整整一頁都被烙上一個臟兮兮的腳印，又因為男生拿腳尖擰了幾下，破開了口子。

看著那道莫名的口子，陸珂無助地嘆了一口氣。

陸珂知道，他們欺負根本沒什麽緣由，無非因為他一窮二白、又無親無故，就算欺負了他，也不用整日裏擔心被人報覆。

這個年紀的少年，大多數都是十分勢力的，主觀意識薄弱，習慣性隨波逐流，叫囂著正義的同時，其實可能連三觀都還沒有擺正。也許多年之後回憶起高中時欺負過的同學，才後知後覺自嘲兩句，羞愧於自己當年的年輕氣盛。

快到中午了，隨著下課鈴聲響起，學生們傾巢而出，有的奔往食堂，有的奔往家中。

這些人中並不會出現陸珂瘦小的身影。

空曠的教室裏，只剩了他一個人，顯得有些冷清。

陸珂從背包裏翻出早晨蒸好的饅頭，就著礦泉水，一口一口的咽下去。一個饅頭，一瓶水，是他在學校一天的標配，偶爾會買一點鹹菜拌著，已經算是奢侈。

陸珂作為學生，本身沒有什麽經濟來源，學費、生活費，都是趁著寒暑假去外面打工掙的。運氣好能掙上千來多塊，但交了學費也就所剩無幾了，為了維持日常開支，他不得不節省每一筆。

學校4點放學，今天輪到陸珂值日，打掃完教室已經快要4點半了。

“陸珂，站住！”

陸珂剛一踏出校門，就被人厲聲叫住步伐，緊接著身後傳來雜亂的跑步聲。

陸珂知道這意味著什麽，臉色變得異常難看，他曾經在校門口見過相同的戲碼，只不過那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，沒想到今天自己也會遇上。

校園欺淩。

“陸珂！”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，陸珂硬著頭皮轉過身，一擡眼，果然是他的那位同學——劉曉。

這時，他的身後還跟著四個陸珂不熟悉的面孔。

劉曉屬於發育得很好的那種類型，十六歲就已經長得人高馬大，他憑借個子優勢，居高臨下的盯著陸珂，笑道：“怎麽，見到同班同學很意外？”

說完，他嘴角勾出一個令人惡心的痞笑，沖旁邊的人嗤道：“來，我給你們介紹介紹我們班的優等生，陸珂陸同學。”他一邊說著，一邊把手搭上了陸珂的肩膀。

陸珂清秀的眉尖稍稍擰起，他十分厭惡這樣輕浮的觸碰，但他又不想因為這點不舒服就引起不必要的爭端。如果...如果他們只是語言上想羞辱他幾句，那就讓他們羞辱好了，反正也少不了一塊肉。

他不想被打一頓，也沒錢去醫院。

劉曉向他的那些朋友介紹完了陸珂後，對面有三個人都發出一陣哄笑，似乎在嘲笑陸珂，又似乎是為了回應劉曉講的“笑話”。

“優等生”三個字，就是他們笑點。

這時，他們之中一個男生開口喊了劉曉一聲，劉曉看起來似乎有點驚訝，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陸珂註意到此時喊人的男生就是剛才唯一沒有發笑的那一個，他的打扮看似隨性張揚，卻十分幹凈整潔，與另外那三個人的痞樣是截然不同的類型。

陸珂心中燃起一絲希望，或許，他會開口勸這些人放了他？

然而那個人的話，才讓陸珂真正如墜冰窖。

那人略顯陰冷的聲音，給劉曉提議說：“這裏再怎麽說也是校門口，守門的也快來了，你要收拾他，也該找個安靜沒人的地方。”

旁邊的男生拍馬屁似的應和：“就是，你瞧瞧還是咱們林哥有見識。”

陸珂知道，他如果想跑，只能趁現在。

他快速環視了一圈周圍環境，現下有三條路可以走，一是往學校，二是往街上，三是往回家的方向。

可是往街上的方向被他們四個堵住，不行。學校？不、更不行，萬一學校裏沒有人，他無疑是跑進了死胡同。

那麽只剩下回家的方向，正好那裏小路崎嶇，他們不一定能跑得過他。

一念閃過，陸珂突然奮力從劉曉手中掙脫，拼了命似的就要往回家的那條路跑。

然而就在他掙脫劉曉臂膀的瞬間，突然手腕一痛，加上自己剛才拼命往前沖的力道，陸珂覺得自己手臂差一點被扯斷。

其實林浩傑早就看破了他的行動，搶先一步抓住了他，抓住陸珂瞬間，他冷聲吩咐：“都給我按住他！”

劉曉顯然沒料到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優等生陸珂會使出這麽一招，頓時怒火交加，血氣上湧，擡腳重重踢向陸珂的膝彎，怒聲罵道：“他媽的，你敢耍老子？”

陸珂痛得“嘶”了一聲，一瞬間冷汗涔涔。

“走，把他帶到我們‘基地’去。”劉曉冷笑著說。

陸珂咬著唇，一言不發。既然逃跑失敗，他也沒必要通過呼救進一步來增加對方的憤怒值，何況這所學校原本處於鎮子人煙稀少的地段，除了學生還出入以外，廖無人煙，呼救根本行不通。

陸珂方才膝彎受了劉曉重重一腳，每多走一步就覺得骨頭裏面加重了一分痛楚，幾乎是被半拖半拉著，終於來到劉曉所說的“基地”。

這裏是個被廢棄的小平房，一條小路曲曲折折延伸到外面的田坎，那些田坎都長滿了荒草。

陸珂對這裏並不陌生，甚至經常路過外面的那條田坎小徑，要說荒涼，恐怕在小鎮附近，不會有比這裏更荒涼的地方了。

這時，陸珂的肩膀被人重重往外一推，他踉蹌幾步，跪倒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。

劉曉走到陸珂身邊，踢了一腳：“老子讓你跪了嗎？給老子站起來，快點！”

陸珂咬著牙，卻沒有動作。他看見過他們欺負別人，叫別人站起來，不過是想再一次把人踹到地上去，反覆以往，直到他們打累了，才會罷手。

劉曉“哼”了一聲，一把抓住陸珂額前細碎的劉海，迫使陸珂看著自己：“老子叫你，你裝沒聽見？！”

陸珂不想和他對視，只是默默垂下眼，一言不發。

“他媽的，不說話是想找死嗎？！”

陸珂的逃避明顯再次激怒了劉曉，這一次，他直接把陸珂的頭一推，擡腳一記重踢，剛好踢在少年最柔軟的腹部。

“嗚哇...”

那一瞬間，陸珂覺得自己痛得差一點要吐出來，侵入五臟六腑的疼痛從小腹開始往全身蔓延開，他意識到，如果此時內臟出血，他很有可能死在這裏。

陸珂有些迷茫，自己和劉曉的交集，僅限於今天早上那點連小摩擦都算不上的破事，居然讓劉曉恨不得殺了自己嗎？

不，可能劉曉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會害死一個活生生的人。

陸珂並不想死在這樣的地方，他甚至想，如果自己按照劉曉說的做，他們是不是...會下手輕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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